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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味兒給空氣添了一些暖意。

她想起在警察局裏看到的神情沈重的盛鴻年。說不清楚為什麽,她心裏總是不踏實,隱隱預感會發生什麽事情。

葉清歡捂著耳朵小心地繞過放鞭炮的人們,朝外走去。

盛鴻年說的那個地方離她家不遠,是一家奶茶店。今天剛初五,奶茶店應該不營業,就算奶茶店正常營業,這個時間也該關門了,他要是還在那兒應該是在屋外等的,葉清歡暗忖,加快了腳步。

到了奶茶店,她意外的發現店還開著,店老板在門口放鞭炮送財神。

葉清歡遠遠地繞著奶茶店走了一圈,沒發現盛鴻年的影子。她又拿出手機又給他打電話,鞭炮震耳欲聾,他還是沒有接。

她突然有些擔心。

奶茶店老板放完鞭炮,開始往門上貼財神像,葉清歡走過去問老板是否有一個男生在這裏等過人,老板說:“有啊,他剛走。”

葉清歡問:“他朝哪邊走了?”

老板朝南指了指,葉清歡一直朝南走,最後走到了護城的堤壩,她趴到欄桿往下看,河邊站著一個人,孤零零的,個子高高的,看背影有點像他。

葉清歡慢慢走下河堤,走到他身後,她便確定就是他了。她拿出手機撥他的號碼。他手裏的手機屏幕亮起來,卻沒有聲音,原來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。她打量他,輕輕抿唇,不聲不響地走到他旁邊。

盛鴻年這才發現有人來了,扭頭一看竟然是葉清歡,立刻轉過身面朝向她,驚喜地說:“你來了?”

葉清歡頷首,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我以為你不會來了。”盛鴻年咧著嘴笑。

葉清歡發現挺難直視盛鴻年的,因為一看到他就會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兒,她心裏有芥蒂,偏過頭低聲問:“有什麽事嗎?”

盛鴻年搖了搖頭,說:“原來有好多事想跟你說的,看到你後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了。”

葉清歡瞟了他一眼,繼而轉身面對著河面,問:“手機幹嘛調成靜音?”

盛鴻年楞一下,忙拿起手機看,發現有她的兩通未接來電。他心裏暗暗懊惱,忙解釋說:“想一個人靜靜,所以就調了靜音。”

“那還要我來做什麽?”葉清歡問。

盛鴻年語塞。

葉清歡又瞟了他一眼,他像只被食物噎住的呆頭鵝。她蹲下身子,伸手拂了拂石磚上的灰,坐下來。盛鴻年偷偷籲了口氣,也坐下了。

兩人隔著十公分的距離坐著,面對著黑色的河面,鞭炮聲遠遠地傳過來,蓋過了河水流動的聲音。風從河面上吹過來,帶著泥腥氣,還有些冷,葉清歡曲起膝蓋用胳膊抱住小腿。

一波鞭炮聲過後,盛鴻年開始說:“我媽媽是我爸爸的油畫老師,她在認識我爸爸之前離過一次婚。”

葉清歡把下巴擱在膝蓋上靜靜地聽著。

“我爸爸十六歲的時候,爺爺拿了幾張老師的照片給他,讓他選一個面善的當他的油畫老師,他選了我媽媽。他看照片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我媽媽,可是他沒有跟任何人說,包括我媽媽。我媽媽每周六到家裏教我爸爸畫畫,一直教到他十八歲的時候,爺爺想讓爸爸出國深造。”盛鴻年慢慢地說。

葉清歡眨了眨眼,沒作聲,當做一個故事來聽。

盛鴻年繼續說:“我爸爸想帶媽媽一起出國,可是爺爺不同意,因為媽媽有過婚史,年紀又比爸爸大了五歲。我媽媽離開了海城去了北方,我爸爸也沒有出國,他跟爺爺鬧翻了,自己做主選了媽媽所在城市的大學,離開海城去找媽媽,後來他們就在一起了。”

葉清歡漸漸著迷,可故事講到一半,盛鴻年不再說話了。她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沒出聲,她歪過頭看他,發現他在看著她,眼帶笑意,她臉上一熱,隨即扭回頭繼續看著河面,心裏亂七八糟地撲騰了一陣。

“後來我爸爸大學畢業的時候,爺爺退步了,同意他跟媽媽在一起,爸爸帶著媽媽回了海城,辦了婚禮。”盛鴻年說,“沒多久爺爺跟爸爸之間發生了一些沖突,爸爸又帶著媽媽離開海城到文溪定居。其實我是在海城出生的,一歲之後才到了文溪。我們在這裏生活得很好,爺爺沒有來找過我們。”

盛鴻年撿起一顆石子朝河裏扔過去,接著說:“去年暑假,爸爸開車帶著我們去郊外玩兒,路上我下車方便,我爸把車停在山坡上等我。一輛車沖過來把我家的車子撞下山坡,我爸媽都在車裏,我沒在。”

盛鴻年又撿起一顆石子,揚起胳膊奮力扔進河裏,葉清歡已經直起了腰,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盛鴻年卻很平靜,緩緩說:“那個肇事的司機開車跑了,我報警之後就下山去找我爸媽,結果摔暈了。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,我爺爺在病房裏,告訴我爸爸媽媽都遇難了。那個肇事的司機當天去投案自首了,據查是酒駕,後來判了七年。”

葉清歡怔怔地看著盛鴻年,她知道他父母雙亡,也見過他父母的墓碑。可是當完整地聽到這個故事後,那種感覺很難描述。她想是不是該說什麽話安慰他,又覺得這時候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。失去父母的人不是她,她沒有辦法感同身受。

盛鴻年低下了頭,沈聲說:“我見過那個司機,我確信,他不是開車撞我們的那個人。”

葉清歡嚇了一跳,脫口問:“頂包?”

盛鴻年淒然一笑,說:“可是沒人相信我。”

“怎麽會?你在現場啊?”葉清歡說。

“我是未成年人,又是受過傷的當事人,我的證言效力有限。而所有的物證人證都能證明肇事司機是那個人。”盛鴻年低聲說。

葉清歡啞口無言。她終於明白他今天為什麽會在警察局,為什麽有那種失落又沈重的表情。

“那……你以後有什麽打算?”葉清歡輕聲問,語調不覺放柔。她開始慶幸今晚出來見了他,她不知道如果今天沒來,他會是種什麽心情。

“以後?”盛鴻年雙手撐到身後,仰起臉看著天上,長出一口氣,勾了勾嘴角,說,“我會查出來的。不管要用多少年。”

葉清歡不做聲了。這個件事早已超出了她的能力範疇,她沒想到總是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他身上會背負這樣的枷鎖。她偷偷看他,見他面色平靜淡然,沒有理論上該有的悲苦神色,他的眼神卻異常堅定,無所畏懼。

葉清歡擡手把頭發抿到耳後,若有所思。

“放完寒假回海城,我就要去美國當交換生了。”盛鴻年突然說。

葉清歡沒有防備,心裏頭像被什麽砸了一下,驟然握緊了手。

“要在外面待兩年時間,兩年後的冬天回來。”盛鴻年繼續說。

葉清歡“哦”了聲。這些她都知道。這一期交換生歷時最長,學校最好,條件要求也最高,交換期結束後可以選擇申請美國名校,或者回國,而被美國名校錄取的機率是相當大的,所以機會非常好。

這些爸爸當初都跟她說過。爸爸還說只要她想去就一定能被選上。這話她信,因為靠商家的實力,拿一個小小的交換生名額不是難事。只是她沒想過盛鴻年會願意去。

跨越太平洋,他要去地球的另一端了。葉清歡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,她突然會想到如果那時候答應了爸爸會怎麽樣,然而立刻就被自己否定了。

她知道她絕不會去的,因為跟商家越近,跟媽媽就會越遠。

其實出國這事,去或者不去都是個人意願。以盛鴻年的條件,即使沒有商家助一臂之力,他也有足夠的資本獲選。去了美國會見到更廣闊的世界,對個人來說是難得的機會,他選了這條路並沒有錯,是理所應當的。

葉清歡如是分析,更像是在說服自己。

“兩年呢,真長啊。”盛鴻年幽幽地嘆氣。

“其實可以不必回來,外面的大學比國內好,現在能有機會出去的,很少有人願意回來的。”她很客觀地說。

“美國沒有你,我待在那邊幹什麽?”盛鴻年說。

葉清歡楞了,面對他這樣清楚的表白她突然情怯,不敢看他。她抱著膝蓋坐著,感覺渾身僵硬,不知道該怎麽辦了。

鞭炮聲弱了,河水嘩啦啦地響,偶爾有小鳥叫一聲,弱弱的,像是夢中囈語。

“清歡。”盛鴻年輕聲地喚她。

“嗯。”葉清歡低低地應。

“我給你打電話,你要接啊。”盛鴻年說。

“嗯。”葉清歡應了,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。

“清歡。”他又叫她。

“嗯。”她側過臉貼著膝蓋,後腦對著他。

“別喜歡上別人啊。”他說。

她沒回答。

是夜,盛鴻年送葉清歡回家,她走在前面,他跟在後面,伴著一路的鞭炮聲,他一直送她到樓下。葉清歡轉過身看盛鴻年,盛鴻年笑著問:“你一定不會要請我上去坐坐吧?”

葉清歡抿唇,垂下眼。

盛鴻年聳肩,說:“你上去吧,看你到家了我再走。”

葉清歡皺了皺眉,低聲問:“你什麽時候回海城?”

盛鴻年認真地想了想,說,“沒什麽意外的話,應該會在文溪住到假期結束。之後一走兩年,就沒那麽多機會回來看他們了。你問這個做什麽?要跟我一起回海城?”

葉清歡只說:“只要你想,就可以來我家吃飯,不過要提前說。”

盛鴻年咧嘴笑,說:“好。”

話終於說出了口,葉清歡心頭一松,整個人也輕松了不少。,便跟他說:“晚安,路上小心。”她轉身要走,盛鴻年又叫住了她,她回頭。

“我就要離開祖國了,你不送我點什麽?”盛鴻年傾身湊過來問。

葉清歡猛地想起初一那晚,立刻往後退了一步,問他:“你想要什麽?”

盛鴻年歪著頭看她 ,眼神閃亮,看了她半晌。

一種張力在空氣裏漸漸凝聚成型,葉清歡覺得緊張,又往後退了一步,腳後跟磕到臺階,她打了個趔趄,盛鴻年伸手過來想要扶她,她想都沒想把他的手打開了,後背靠到墻上。

盛鴻年頓時像洩了氣一般,把手背到身後,搖搖頭,說:“我還沒想好呢。”

葉清歡立刻說:“那我走了。”

“再見。”盛鴻年笑著說。

葉清歡跑上了樓,盛鴻年退出樓道站在樓外往上看。樓道裏裝著感應燈,他看著窗戶漸次亮起來,二樓亮了,三樓亮了,四樓亮了,二樓暗了,五樓亮了,三樓暗了。

四樓燈光暗下來的時候,他猜測她應該已經回家了。

五樓的燈光也暗下來,他默默嘆氣。

他有很想要的東西,他想在出發去美國之前能夠抱抱她。他沒說,因為知道她一定不會同意。

盛鴻年撓撓頭,想起爸爸,如果爸爸還在世的話他很想問問:你當年那麽喜歡媽媽,到底是怎麽忍到十八歲才說的?

作者有話要說: 晚安~~~~

第 19 章

葉清歡回到家,發現媽媽端坐在客廳的沙發裏,電視是關著的。她覺察到媽媽的情緒有異,匆匆脫下大衣掛到衣架上。

媽媽開口:“清歡,你過來。”

葉清歡應了,換下鞋子,走到媽媽跟前。

媽媽吸了吸鼻子,低聲說:“你坐下。”

葉清歡聽話地坐到媽媽旁邊,留心觀察媽媽的神色。媽媽的眼睛很紅,眼皮是腫的,臉頰也還濕潤著,神色卻透著一股凜然,讓她心內忐忑。

媽媽伸手把手機擱到茶幾上,說:“你爸爸來過電話了。”

葉清歡把雙手擱在膝上,不敢動不敢吭聲,靜靜聆聽下文。

“商妙清的孩子沒了。”媽媽低沈的聲音入耳,葉清歡霍然吸了口涼氣,捏緊了雙手。媽媽瞄向她,問:“她有孩子的事兒,你早知道的,對嗎?”

葉清歡無法否認,卻也不敢承認。媽媽擡手揉了揉額角,疲憊地說:“明你天回海城吧。”

葉清歡一怔,以為自己聽錯了,猶豫地問:“媽?”

媽媽說:“是媽錯了。大人的事兒跟你沒關系,讓你夾在我跟你爸之間為難了。以後你不用跟我說你爸的事兒了。你回海城去,海城的條件好,學校也好,你好好念書,將來能有個好前程。”

媽媽的話像是刀子在紮她的心,葉清歡控制不住大聲喊: “我不!”

霍然加大的聲音引得一直趴在門邊偷聽的葉清洛探出頭,終究是不敢出來。

媽媽閉上眼。

葉清歡恐慌極了,她明白事情已經往最壞的地步發展了。

以前,她,爸爸,媽媽,三個人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。她一直是中立的,因為她明白只有這樣才能變成父母之間的紐帶。她不敢偏向任何一方,因為一旦她動搖了,平衡就會失去,再也無法挽回。

所有人都當她是冷性冷情,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麽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,希望父母能夠破鏡重圓。

如今,因為幫助爸爸隱瞞商妙清懷孕的事情,讓媽媽認定她已經偏向了爸爸。可是在她的心裏,如果這個家必然要破碎了,非要她選的話,她不會選爸爸,因為她愛媽媽。

在她過去的十六年生命裏面,媽媽的位置是任何人無法取代的。

可是現在她覺得要被媽媽拋棄了。

她慌了,抓住媽媽的手說:“媽我不去海城了,我不想在那邊讀書,我留在文溪好不好?我在這邊上學,我跟清洛跟你一起生活好不好?”

媽媽卻把手從葉清歡手裏抽出來,幽幽地說:“你現在這麽說,等你將來長大了就會後悔的。”

“我不會的媽,我不會的。讓我留在文溪好不好?好不好?”葉清歡哀求。

媽媽偏過頭,用手背摸了摸眼角,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。葉清歡呆呆看著媽媽把房門關上,看到葉清洛從房裏出來,驚慌失措地看著她,小聲叫她:“姐……”

葉清歡把目光轉移到葉清洛身上,她擡手摸摸自己的臉,摸到一手的水。

她沒發現自己已經哭了。

“姐……你沒事吧?”葉清洛問,眼裏驚恐。長這麽大他從未見葉清歡哭,就算是父母離婚的時候她都沒哭。他一直把這個姐姐當成最堅強的後盾,敬重崇拜著,都忘了她也是個未成年的普通女孩。

葉清歡起身跑去了門口,拉開大門跑出去,她聽到葉清洛在後面叫她,她沒有停下,一直跑到了樓下,迎面撞見了盛鴻年,她霍然站住了。

盛鴻年見她突然跑出來吃了一驚,繼而心裏一喜,想自己沒走果然是對的,還能再見到她。他笑著看她,又覺察到不對勁兒。夜裏相當冷,她卻只穿著毛衣,腳上還套著拖鞋。他收起笑,細細打量她,才發現她滿臉都是眼淚。

他立刻走上前,脫下自己的大衣罩住她,又把脖子上的羊絨圍巾扯下來往她的脖子上繞,一邊問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葉清歡眼睛瞪得很大,直勾勾地看著盛鴻年。大衣上還殘存著他的體溫,羊絨圍巾是第二次圍到她的脖子上,他臉上關心的神情刺痛了她,讓她無比脆弱,眼淚不斷地湧出來。

她一徑地流淚不語,盛鴻年有些急,手下忙著系大衣的扣子,好讓她裹在衣服裏面能暖和些,嘴上不住地問她:“餵,說話啊,到底怎麽了?”

葉清歡閉上眼,低頭,輕輕把頭頂到他的胸口。

盛鴻年呆了呆,立刻張開了兩只手擎在半空做柳下惠狀。如此僵了十秒鐘,他聽到葉清歡的啜泣聲。

她還是哭個不停。

他覺得窘迫,忙往四下看,周圍一個人都沒有。他又低頭看葉清歡,她哭得極其壓抑,啜泣聲斷斷續續,他能感覺她渾身都在發抖。他的手移到她的肩頭上方,握緊了,松開,然後又握緊。

天知道他有多想抱她,可是他不敢。怕她不讓,怕她會惱。

他低頭湊近她的耳邊,笨拙地安慰:“清歡,別哭啊。”

她卻哭得更厲害了。

他被她哭得心煩意亂,狠狠心,想有什麽事兒都等他抱完她再說吧,天打雷劈他挨著就是,現下他實在忍不住。他沒法只扔她這麽哭自己卻什麽都不做。

這時候她的兩只手卻爬到他的肩頭,死死揪住了他肩上的衣服。他感覺她抖得更厲害了,便什麽都顧不得了,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裏。

抱住她以後他差點滿足地嘆氣,幸好忍住了。

他知道不應該,可是他心裏的竊喜又是實實在在的。他知道這是趁人之危,可是他還是越抱她越緊。她真正在懷裏的時候,他才明白抱著一個喜歡的人是什麽感覺。

就像把整個世界的幸福都抱進了懷裏,就算她是在哭不是在笑。

葉清洛從樓上跑下來撞見這一幕,立刻退回樓道裏藏了起來。

那個混亂的夜晚,以盛鴻年把葉清歡送回家結尾。把葉清歡安頓好後,盛鴻年跟葉清洛到了客廳,盛鴻年問出了什麽事,葉清洛支支吾吾地說爸爸媽媽鬧了些矛盾,牽扯到了姐姐。盛鴻年很困惑,繼續追問,葉清洛則三緘其口了。

“你還是問我姐吧。”葉清洛說。

盛鴻年回頭朝葉清歡房間看了眼,又瞟了眼葉清洛,皺眉問:“什麽事兒這麽難說出口?”

“哎,鴻年哥你別問我了。我怕我姐不想告訴你。”葉清洛心情郁郁,家裏的事情太難以啟齒,他習慣性地把負擔推給了葉清歡。

盛鴻年想這也是人家的家事,如果就是不想說也是無法,便囑咐葉清洛晚上留意葉清歡的狀況,就要走。

“鴻年哥,要不你晚上跟我一起擠擠吧,太晚了,你就別回去了。”葉清洛說。

“明早我約了人到我家,不回去不行。”盛鴻年說。

最終葉清洛也沒有強留他。

盛鴻年從葉清歡家裏出來,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。他回頭朝五樓看了眼,正巧房裏的燈滅了。他擔心她,想明天要來見見她,不管她是否願意跟他吐露事實。接著他又擡手摸摸自己的肩膀,似乎還能感受到她身子的柔軟,想到歪打正著的夙願得償,他不覺勾起嘴角傻笑。

站了一會兒,覺得身上都凍透了,他把大衣的領子立起來,埋頭走到街上,朝自己家走去。

他家離這邊很遠,他邊走邊留意路上有沒有空的出租車。可是才剛初六,這麽晚的時候路上基本看不到車子。

夜裏越來越冷,他跳著步子走,心裏默算步行回去要多少時間。

大概得一個小時吧。

想想倒也能接受,回去了立刻睡覺,明早七點約了趙警官。

趙警官剛調到文溪警察局不久,看過案宗後也覺得他父母的案子有疑點,主動聯系的他,兩人接洽了幾次,約好了明天一起去事故現場看看。

時隔半年了,痕跡什麽早就沒有了,他其實不抱很大期望。

後面有車子鳴笛,盛鴻年回頭的時候被車的遠光燈耀得睜不開眼,擡手遮擋光線,瞇著眼看過去,車頂綠色的“空車”二字很顯眼,是一輛空的出租車,他忙擡手把車攔下了。

車子停到腳邊,他見到後座還坐著一個人,便有些警覺,彎腰敲敲車窗,車窗玻璃降下來。光線暗,司機的臉部晦暗不明,看不清長相。

他問:“你車上還有客人?”

“他到前面就下了,你要去哪兒?” 司機說話的聲音有些怪,像是嘴裏含著東西似的。

“東城區溪口路36號。”他說了地址。

“不打表一百塊,行就上車不行就算了。”司機說。

半夜宰客這種行為讓盛鴻年打消了心裏的疑慮,說:“行啊。”他拉開後車門上了車。

車子往前開,他轉頭看同坐在後座的那個人。是個戴著毛線帽的男人,面朝著那邊的車窗,不想理他的樣子。他便打消了搭訕的念頭。

車裏開著空調,溫度高,他把脖子上的圍巾拿下來,低頭的時候瞄到那人擱在膝上的右手,是罕見的六指,手背上還有一道傷疤。

他腦子裏瞬間掠過暑假時的那一幕。

肇事車輛停在山坡上,一只手伸出車外,拿著一部手機朝爸媽車子落下的地方拍照。那只手也是六指,手背上有一道傷疤。

他猛地擡頭,冷不防太陽穴上挨了一下重擊,眼前一黑。

有一陣子盛鴻年完全失去了意識, 後來漸漸恢覆了點。他覺得耳邊轟轟作響,頭暈目眩渾身無力。有人翻開他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他的眼睛, 光線射到瞳孔裏刺目無比, 他覺得難受,卻連皺皺眉頭的力氣都沒有。

手電筒關上了,他感覺自己被拽了一把,身體倒下去摔倒在後座上。腦袋在座椅上彈了彈,刺痛從剛才太陽穴被打的地方傳來,反而讓他的腦子清醒了些。

他聽到有人下了車又上了車,車門關上, 車身震動, 談話聲從前排傳來。

一個男人罵:“你個狗日的的打他幹什麽?!”

另一個男人貌似委屈,說:“他不對勁兒, 我怕他發覺。”

“一個小孩, 發覺了又能怎麽樣?你摁住他就行了!”第一個男人還是罵,“整天除了嫖就知道賭!屁事兒成不了一件!當時但凡是確認一下車裏人全不全再撞, 把那一家一鍋端了就沒今天這些事兒了!結果留了這麽個小的, 搞得錢拿不到還他|媽搭進去一輛車!”

“只是打暈了, 沒打死……”第二個男人囁嚅。

“你他|媽的腦子裏裝得都是糞嗎?打死了就省事兒了,我他|媽把你送警察局我自己去領錢。”第一個男人喝罵。

盛鴻年聽後心裏一凜,真想立刻從車裏逃出去,無奈身上除了腦子沒一個地方聽自己指揮,只能軟軟地癱在車後座。

“哥……我家還個老娘……”第二個男人畏畏縮縮地說。

“現在知道把你娘搬出來了?你他媽玩女人的時候怎麽沒想著你老娘呢!?”第一個男人啐了一口。

第二個男人不吭聲了。

一陣沈默。盛鴻年感覺自己的手指有些感覺了,他慢慢握緊拳頭, 想試試自己有多少力氣。

第一個男人口氣平和了些,說:“你打了他,他身上帶了外傷,弄死了他警察就會懷疑不是意外死亡。”

第二個男人小心地問:“哥,那咋辦?”

第一個男人問:“他醒沒醒?”

“沒這麽快。我下的手,別說一個小孩,就算是個大人也得暈半天。”第二個男人口氣有些得意。

“幹你娘!”第一個男人罵,“你他|媽的還挺得意是不?”

第二個男人不敢吭聲了。

盛鴻年躺在車後座一動不敢動,腦子裏迅速分析目前的狀況。他已經清楚綁架他的人和暑假撞他家車子的是同一撥,也確認了父母的車禍並非意外。他還明白自己這次被抓兇多吉少,這兩個人是帶著殺心來的。

他得自救。

手機在大衣口袋裏,此時被壓在他身子底下,他的胳膊也壓在身子底下,而他已經有些力氣了。他緩慢地移動胳膊,慢慢地把手朝身下的口袋摸過去。他不能睜眼看,豎著耳朵集中註意聽那兩人的對話。

在爸爸的要求下,他一直堅持健身,是故身體素質不錯,才會在挨了一拳之後沒多久就蘇醒過來,可是一對二打兩個成年男人他肯定沒有勝算,所以目前他的最優選擇是報警。一旦報警不成,他就只能靠他自己了。他雖打不過他們,可是抓住制造混亂趁機逃跑還是有一線生機的。

他心裏暗暗鋪排著下一步的計劃,手指已經摸到了大衣口袋的邊緣。

“這單不做了!”第一個男人咬牙切齒地說。

盛鴻年一怔。

“啥?”第二個男人立刻說,“大哥,你當真的?不做了咱們可是白賠了一輛車啊!”

“我看你這條賤命也就值輛破車!”第一個男人惡狠狠地罵,然後噴了口氣,說,“昨天我跟上家聯系,他們說只能再給一次機會,這次幹不利索就要斷絕一切聯絡。”

“那錢呢?就這麽算了?”第二個男人問。

“錢?給你留條命吃飯就不錯了!這些有錢人的心比我們黑多了。”第一個男人冷哼

“誰家啊這麽狠?”第二個男人問。

“誰家?商家!你惹得起嗎?”第一個男人喝道。

車裏瞬間靜了下來。盛鴻年的眉頭驟然蹙緊。第二個男人則唉聲嘆氣地抱怨:“折騰了半年毛都沒見著一根,早知道就不接這個破活兒了。”

第一個男人說:“我想好了。這孩子今天是動不得了,他身上有傷,又跟那個警察搭上了關系,那個警察又在查車禍的事兒,咱們得立刻收手。”

第二個男人想都沒想就說:“大哥,我聽你的,你說現在咱咋幹?”

第一個男人又罵了句臟話,咬牙切齒地說:“把他送回家去!”

盛鴻年被扔下出租車的時候依舊裝暈,身體被重重地摔到地面,頭磕到馬路牙子的石基上,疼得要命,他暗暗咬牙忍著。兩個男人又在他身上搜羅了一通,把他口袋裏的錢包跟手機都翻了出來,然後才上車走了。

等到汽車的引擎聲聽不到了,盛鴻年才悄悄掀起眼皮,看到眼前橫過來的路燈桿,跟前面空寂無人的馬路。他費力地坐起身子,擡手揉揉頭,左邊太陽穴被打了一拳,右邊額頭撞在了石頭基上,整個腦袋又暈又疼,像是鉆進去了十幾臺轟鳴的挖掘機。

他抓著路燈桿踉蹌地站起來,往四周看看。馬路上清清靜靜的,寒氣在路燈四周凝出一個光圈。

他伸手進口袋摸了摸,還好,那兩人把鑰匙給他留下了。他家就在身後,是一棟帶院子的老屋,他艱難地走回了家。

回家後他立刻拿了現金跟身份證,然後匆匆離開了家。

那兩個人知道了他的住址,他怕那兩人反悔回來找他,所以家裏不能待,他決定去附近的快捷酒店,然後他在酒店報了警。

初七的早晨,葉清歡收拾行李準備回海城。葉清洛坐在她的床上看著她收拾東西。

“照顧好媽媽。”葉清歡把旅行箱的拉鏈拉上,低聲囑咐。

“要不……我再去跟媽媽談談?”葉清洛小心翼翼地問。

葉清歡把箱子扶起來,站直了身子,把房間環視一周,對葉清洛說:“房裏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,放在床底下,以後你把這裏當書房的時候,想用什麽就用。我以前用過的輔導書都在書架上,初一的在下面,初三的在上面,你看要是有能用的就不要買新的,好些書改版只是換一下封面,內容沒有太大變化,沒必要額外花錢。”

“姐……”葉清洛目光帶著懇求,依舊想留葉清歡。

葉清歡輕輕吐了一口氣,把旅行箱的拉桿拉出來,輕聲說:“清洛,媽媽現在情緒不好,不要去煩她。”

葉清洛低頭想了想,覆擡起頭問葉清歡:“姐,那暑假你還回來吧?”

葉清歡彎了彎嘴角,說:“回來。”

葉清洛松了口氣,站起身把葉清歡手裏的旅行箱接了過去,說:“我送你去車站。”

葉清歡坐上回海城的長途車,車子駛出車站,她看到葉清洛站在天橋上朝她搖手道別。空調車全車封閉,沒法開窗,她把手貼在車窗玻璃上朝葉清洛揮了揮,也不知道他能否看清。

車子通過匝道繞上了出城高速,葉清洛被拋在身後,文溪也被拋在了身後。葉清歡用手背托著臉頰,看著車外的風景。

冬天的田野還殘著白雪,枯枝敗葉橫陳在田埂上。天空灰蒙蒙的,一些電線切割著天空,偶爾有幾只野鳥站在上面。

葉清歡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。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路有兩條。

一條是爸爸給她做好的安排。高中畢業出國,念完書後回國,做一份不太忙的工作,有一份不錯的收入,然後找個家境不錯的男人結婚生子,從此平穩一生。

一條是拋開爸爸自己去闖,像許多平常人家的孩子那樣,前途未蔔,是福是禍是成敗不得而知。

如果爸爸是憑他自己的本事給她鋪排人生,她一定會選第一條路,輕松可靠。可事實相反,爸爸依附於商家,她也將終生依附於商家。

商妙清從媽媽身邊帶走了爸爸,媽媽對商家恨之入骨,如果她選了第一條,就意味著對媽媽的背叛。她做不到。

她要媽媽,所以她選第二條。她想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,輔助清洛,贍養媽媽。所以她應該從現在開始想想自己能做什麽,想做什麽,而不是等到十八歲畢業的時候臨時抱佛腳,那樣會來不及。

包裏的手機響起來,她心裏頭陡然一震,猶豫了兩秒才拉開包拿出手機,看到屏幕上跳動的是喬荔的名字後方才松了口氣。

喬荔問她有沒有回海城,她說已經在車上了,預計中午的時候會到,喬荔很高興,神神秘秘地問:“你猜今天有什麽好事兒?”

葉清歡熟知喬荔的套路,直截了當地問:“你爸爸公司又有大活動?”

“錯了!是有部賀歲片在海城拍,演員陣容超級豪華。你知道胡凱吧?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吧!他今晚在四季酒店宴會廳拍一場晚宴戲,場面超級大的,咱們一起去探班吧?”喬荔興奮地說。

“你的Bruce呢?”葉清歡看著窗外風景,淡淡問。

“他有老婆了呀。”喬荔振振有詞,“我對已婚男人沒興趣,我現在的老公是凱凱胡。”

葉清歡眉尾揚了揚,說:“隨你。”

“去吧去吧一起去吧!”喬荔撒嬌耍賴一般,“我叫車去你家接你,下午四點,怎麽樣?”

葉清歡想了想,覺得回到海城也無事可做,就說:“好。”

掛了電話,葉清歡把手機拿在手裏,仰頭靠著座椅打盹。昨晚的事兒非常傷神,她基本沒睡。現在在車上,引擎發出嗡嗡的白噪音,有助眠的效果。

她做夢了,夢到盛鴻年在護城河邊對她說:清歡,我給你打電話你要接啊。

司機大聲說:“上廁所的抽煙的趁現在了,後頭再沒有服務區了啊!”

葉清歡陡然驚醒,往車外看看,發現車子到了高速服務區。車上人陸陸續續下了車,她留在車上沒動。

大年初七的服務區車很少,客車就停了他們這一輛。乘客們忙著吸煙上廁所,超市的門口擺著煮茶葉蛋的攤子,鍋子冒著白氣。幾個旅客湊過去問價錢,又搖著頭走開了。

葉清歡揉揉眼睛,低頭看手裏握著手機。他依舊沒有給她打電話。

她以為他一早就會打電話給她的。

今天早晨葉清洛跟她說他問了不少事兒,葉清洛沒敢透露太多,讓他自己來問她。

葉清洛問:“姐,你跟鴻年哥是不是那種關系啊?”

“我們是同學關系。”葉清歡冷淡回應。

然後她整個早晨都在留意手機,心裏七上八下的感覺很怪異。她一直在想他來電話問起的時候該怎麽回答,她必然是不能夠跟他講真話的,可她編個什麽理由才能圓過去不讓他生疑呢?她昨晚在他懷裏哭得那麽厲害,他會怎麽想她?

她突然開始在意他的想法,在意她在他心裏是怎樣的形象。昨晚他抱她非常緊,在她耳邊不住的安慰她別哭。她感受到他胳膊的有力,他胸懷的寬闊溫暖,她很久沒有被人那樣溫柔地對待了。

葉清歡環起胳膊抱住自己,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
車子經過四個小時的行駛終於到了海城,葉清歡自己打車回了家。保姆回老家過年了,房子裏很安靜。葉清歡把行李放好後給葉清洛打電話報平安,掛了電話後想了想,還是給媽媽打了電話過去。

媽媽接了電話,她輕聲說:“媽媽,我到了。”

媽媽“嗯”了聲,問:“保姆在嗎?”

“不在。”

“你怎麽吃飯?”

“小區附近有很多吃飯的飯館。”

“別買涼菜,別買肉餡的東西,現在外頭飯店的肉都不知道是什麽,吃了怪疑心的。”媽媽囑咐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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